2·凹凸星球

格瑞踏上这片对他而言并不算陌生的星球。直到靴子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扬起一地黯淡的灰烬，他才真真正正有了一份实感。

三年的大火将这片星球烧得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格瑞脱下兜帽，仰头环顾了四周的景致。

他现在脚下踩着的这块地方，在三年前被称作是凹凸大厅，所有远道而来的参赛者都会在这里领取到各自的元力——没有记错的话，金就是在预选赛快结束的时候来的。冥冥之中这个今后成神的少年仿佛被指引一样，不论发生什么阻碍，他都会在凹凸大赛开始前来到比赛现场。

格瑞顺着记忆的顺序继续往下梳理：他好像无意中救了金一次，金作为一个凹凸大赛的新人，难免刚开始会毛手毛脚，于是自己只好出面救了他——

之后的事情……之后的事情格瑞好像有些记不清了。有一段记忆仿佛被掐断了一样，格瑞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三年来经常会这样，记忆的大部分都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到一些应该记住的细枝末节上，就很容易像这样卡壳。

就好像他永远也背不出当年凹凸大赛积分排行榜前十位的名字，格瑞只能记住七位；就好像他无法给金能点燃凹凸星球一场三年都无法熄灭大火的合理解释，因为凭借金的元力技能根本做不到……

还有很多很多，格瑞无法找到源头的东西，在常人看来最平常不过的东西，格瑞都会觉得很困惑。

格瑞不是随波逐流的傻子，他还是能或多或少感受到一些的。

感受到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一个名字。

紫堂幻告诉过格瑞，这是战后创伤的典型表现，记忆出现混乱，而那个一直记不起名字的人，充其量也只是算作格瑞的一个妄想。毕竟那场战争有着足以毁灭一个星球的惨烈，格瑞作为主要的英雄之一，又是同金一起杀死神使的，所以创伤大不可避免。

“你是当时积分排行榜的第一。”

“第一？为什么我记得我不是……”

“你是，格瑞，”带着眼镜的少年注视着格瑞，嘴巴一张一闭，仿佛在蛊惑人心：“你是第一。”

很多的不合理被周围的人用解释试图填平，这令格瑞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假想的英雄世界里，所有人都带着虚伪的面具闭嘴不言。久而久之，格瑞真的接受了自己或许得了战后创伤的事实。毕竟没有什么比现在的和平重要，也没有什么人真的能从世界上消失——除非他被烧得灰飞烟灭，不留下一丝一毫的足迹。

只是偶尔，战后的英雄会一个人坐在树旁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眼底充满了对真实的向往和渴望。

直到那晚海盗踏着一袭月色，冲着他缓缓走来。

“好久不见，格瑞，恕我先冒昧地问一句，”雷狮笑得很不友好，却还是张开双手以示自己的诚意，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句：“你还认得我吗？”

他这句话说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不记得他？他又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老年痴呆在他这个年纪根本就不会发生，为什么海盗会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

格瑞下意识将烈斩掏了出来，凛冽的刀锋已然泛出寒光——

雷狮这个人，从比赛结束开始直至结束就显得和幸存下来的参赛者十分得不合拍。他作为海盗团的首领，很多事情都同他们这些正派的做法反着来，即便是当年一同作战过——坦白说都是为了生存——很多方面格瑞同他的朋友们和这个海盗并不是很谈得来。

因而当下格瑞摆出防御的姿态也合情合理。

雷狮当即就露出一个残暴的笑容来。

“我来这里并不是想和你打架的，格瑞，我可不是他，”他虽然这么说着，可脑门还是蹦出了几丝电光，格瑞眼睛不瞎，看得一清二楚，“我只是想来和你说个消息。”

“什么消息？”

雷狮看向了远方。

他那副仰望天空的模样同自己迷茫之时抬头看夜空中星星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那是追求真实和自由的眼神，格瑞不会看错的。

“凹凸星球的火，终于熄灭一些了，”海盗的声音仿佛是沉寂在大海中的鱼，低沉而又暗哑，“大概即便是他，也终于要燃烧殆尽了吧……”

格瑞敏感地从雷狮的话语中抓住了一些细枝末节，冥冥之中似乎同他积压在心底的困惑隐约接上轨。他不敢落下丝毫的蛛丝马迹，当即冲着雷狮的方向迫切地问道：“谁？”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谁要燃烧殆尽了？”

月光浸染下的海盗看向格瑞，慢慢地吐露出四个字。

【】

格瑞看不见，也听不着。

雷狮的话语和嘴型仿佛被抹去了一样。他就在格瑞面前清晰地说着话，可是那四个字被这么硬生生地挖了去，格瑞听不见，也不能凭借雷狮的嘴型凭空去猜测。

“哐当”一声，手边的烈斩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那是格瑞第一次，第一次发现有股力量在欺骗他、在阻断他，在阻断他和这个名字的人的唯一联系。于是失神的剑客不自觉地问道：“这是……什么？”

海盗仿佛是在嘲笑失魂落魄又一无所知的剑客：“这是矢量束缚。”

格瑞猛然睁大了眼：“是金做的吗？”

“或许应该叫他神的脊椎？”雷狮讽刺道。

“那其他人呢？凯莉？紫堂幻？安迷修？”

“啊，就算你这样追问我那群人的想法，我也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回答呀，”海盗不耐烦地扭了扭脖子，“大概，在他们口中，这应该叫在善意地保护你？”

格瑞说不出话来了。

他过了三年平淡的英雄生涯，虽然过程中他有所怀疑，但至少现如今世界和平，在经历了万般磨难之后似乎所有人都终于获得了美好的结局……这些，他都是心怀感激的。

可若是所有人都在欺骗你呢？他们空前一致得团结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抹去一个人吗？一个有因有果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海盗留下这番话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对救赎别人没有兴趣，只是将想要说的话传达而已。

雷狮至今记得三年前那场燃尽一切的大火，带着那个人独有的狂妄和自大，既不甘成为他人燃料，那就以己为引线，他死也死得波澜壮阔——那是自称惜命的海盗不曾拥有的孤注一掷。

所以海盗随着性，告诉了剑客一个事实，不顾真神脊椎的矢量束缚，就这么拐着弯抹着角暗示格瑞，在那片他们曾经逃离的凹凸星球，似乎可以踏足了，如果你想去看看就踏上旅程，如果你不去，那我也无所谓，反正话我已经传到了。

那潇洒狡猾的海盗走之前还留给了剑客一句话。

他说神的心脏是没有那么容易被燃尽的。

“这样真的好吗，天真烂漫金同学？”

星月魔女同金一起看向了远去的飞船。在那之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格瑞走了上去，而巨大飞船的目标，就是当年他们进行过惨烈战役的凹凸星球。

凯莉：“当年花这么大的力气束缚住他的记忆，现在就放他去了？”

神的脊椎眼底是包容宇宙的蔚蓝。

“嗯，我相信格瑞，”金，应该被称为“神的脊椎”，这位被创世神创造出来的真神这样说道，“三年的时间足够长了。”

长到剑客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

一望无际的焦黑星球，被燃烧得只剩下个空壳，虽然时隔三年的火焰熄灭了一些，可仍要小心翼翼地踩着空当前进。银发的剑客多年之后终于再次踏上这片故土，只是刚抵达不久，曾经在这颗残酷星球之中奋斗过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格瑞回想着，不自觉入了神。

凛冽的杀气从背后骤然袭来，直指陷入沉思中的剑客心脏。

格瑞在这个时候睁开双眼。

他拔出烈斩，应声接住了从背后袭来的攻击。

刀剑相向，擦起一阵猛烈的火花——

然而凹凸星球对这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似乎并不是那么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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