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伪神

后方属于骑士和海盗的战场突然传来一声令天地都失色的巨响，脚底下的地面顿时震了三震，令金的脚步有了片刻的犹豫。

而跑在他身前的格瑞头也不回，只是冷冷地对自己的青梅竹马说了三个字：“不要停。”

“可是，格瑞……”

“不要回头看。”

戴着鸭舌帽的金发少年拼命咬紧牙关，这才没让自己僵硬的脖子往后转。

这个善良却不迂腐的少年可以坦然面对庞大怪物，却不愿意看到同类自相残杀。战场瞬息万变，大量的信息和真相一窝蜂地全往他脑袋里挤，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好像背负起了什么重要的使命，脑子里回忆着雷狮贪婪的双眼注视自己说着‘神的脊椎’，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的，金在追逐格瑞脚步的时候不由自主挺起了自己的脊梁。

他记得自己在刚参加凹凸大赛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只会给人添麻烦，做着自己或许就是被世界选召的强者之梦，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自信了。

经过了预赛和一场一场残酷而又绝望的比赛，看着凯莉和紫堂幻作为掩护催促他们不要回头一个劲向前，看着安迷修赌上骑士的尊严输得一败涂地，看着雷狮海盗团首领的决绝背影……短短几个月，这个十五年都没长大的孩子，突然就迅速成长了起来。

“格瑞……”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冲着前方好友的背影说道，“我能做到吗？”

格瑞停下脚步，金跟着他一起立定站稳，努力平稳住呼吸，定神一看。

只是这么一看，就令他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从下巴到腹部，雷德被割开了一道几近半米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大地，断了条腿的祖玛意识全无地躺在他的旁边。

他们离神使和被困住的人造神很近了，历经了各种阻碍格瑞和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却没想到是以这样惨淡的开头来迎接他们。嘉德罗斯的状况也不太好，他深陷金色水球中的身体不断沉浮，显然已是失去了意识。

然而格瑞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失色，或者说，他完美扮演着那副铁石心肠的冷血剑客，谁都无法动摇他，谁都无法改变他。

“活着的话，总有荆棘丛生的困难是要需要去面对的，”格瑞这样对金说道，“失去亲人也好，失去朋友也好，背负使命也好……”

他停顿了一下，猛然举起烈斩，轰然指向了空中正对他们笑得微妙的神使大人。

“你没得逃，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硬着头皮就好了，害怕也好，软弱也好，只要绷紧面孔硬着头皮向前就好。这是冷血剑客的处世之道。

金看着独自挑衅神使的格瑞，突然就觉得格瑞或许没有他看起来得那么坚强。

他很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格瑞，什么都好，把格瑞身上的负担掰下来一些扛在自己身上，只是话到了嘴边，他突然感到一双极度贪婪强大的眼神紧紧锁定在了他的身上。金倏地睁大双眼，他站在格瑞的身后，那神使压迫性的视线就这么穿过了格瑞，同自己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金：“……”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金心里莫名其妙地想着，格瑞比你厉害一千倍一万倍，呸！

然后咱们的金同学冲着高高在上的神使，就这么一翻白眼毫不畏惧地往回瞪了回去。

神使不怒反笑。

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了过来，即便没有张嘴，神使的威严也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那个海盗还有这身来头，难怪从预选赛开始我就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了……”他说道，“不过只剩一人面对原力暴走的安迷修，我想那两个人都活不成了吧——”

他说着，将黏在金身上的眼神收了回来，随后看了眼水牢之中的嘉德罗斯。

“不过也多亏了他，这下真神和伪神都在我手中了，新世界的钥匙，燃料，还有能源，彻底齐全了。”

格瑞看着他，开口质问道：“凹凸大赛举办的初衷，我想也不是那么简单吧。”

神使对格瑞的敏感并不讨厌，他笑了笑，仿佛是要对渺小的蝼蚁炫耀自己的远见和抱负：“折断神的脊椎，以伪神作为燃料开创新世界——然而还不够，制造新世界的能源远远不够，虽然我即便是拥有了创世神分给我的力量，却仍然无法完全利用他们。”

“所以你‘慷慨’地将力量划分为元力给了我们，以此筛选出最终的强者，以他们为力量的容器，来创造出神使的世界？”格瑞冷冰冰地说道。

“格瑞，”神使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你的出身能够被贯以更高阶级的使命的话，凭借你的头脑和能力，或许不会这样无能为力。”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眼水牢中的嘉德罗斯。

“他或许应该唤我一声‘父亲’，”话虽这么说，可神使的眼底可没有半点身为父亲的柔情，“在得知创世神还留了一根脊椎作为后手的时候，我挖出了他的心脏，伪造出了嘉德罗斯——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这有多大不敬，可是我不在乎，我都快成为新神了，为什么要去管这些不明不白的礼节。”

他空灵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仿佛是在蛊惑人心。

“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就像伪神终将被我点燃成为新世界的燃料，就真像神的脊椎不管怎么样终究会踩着点参加到凹凸大赛一样，你们所有人都是棋局上的一盘棋子，海盗，骑士，魔女，召唤师，剑客，真神，还有伪神。你们终将成为重塑这个世界的基石。”

若是想要进化，势必迎来旧时代的毁灭。神使不想被贯以使者，他想成为真神。

格瑞就在这个时候打破了神使引以为傲的长篇大论。

他的刀锋仍然毫不客气地凌空指向神使的心脏，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仿佛神使的压迫和难以反抗的威严在他看来只是一场平凡而又普通的修行。

“你有问过那家伙的意见吗，背叛的神使。”他大逆不道地说道，“别开玩笑了，就你这货色还配当嘉德罗斯的父亲？笑死人了。”

神使猛然睁大了双眼。

只见格瑞狠狠吸了一口氧气。

他仰头朝向了嘉德罗斯被束缚的位置，腹部下陷，胸腔宽阔地打开，一瞬间呐喊已经跑到了喉咙口，在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

神使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他下意识就想要去阻止。

“嘉……”

银发的剑客大声怒吼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云霄，神使锋利的光刃朝着剑客扑面而来，金反手一挥，金色的箭头与光刃碰撞出一阵猛烈的花火，照亮了剑客坚定的面孔。

 

“——嘉德罗斯！！！！！！！！！！！！！”

 

困在水牢之中已然失去意识的人造神，在听到这句高分贝的呼唤之后轰然睁开了双眼！

金色的瞳孔终于重新显露出来，在黑暗的夜幕下反射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可剑客仍然不满意，他依旧不愿意放过他，格瑞不依不饶，仰头又是一口饱满的氧气。

“——你就这点能耐吗！！！第一名的水准就是这副程度吗！！！！！！！！！”

一直以来，甚至无法在神使手中抵抗半分的人造神，在水球之中终于挥舞起了手中沉重的大罗神通棍，大量水泡从他的口鼻之中涌出，在前一秒已然失去意识的嘉德罗斯在此刻竟然比被困之初更激烈地开始挣扎起来。

属于人造神断断续续的话语从水球深处传出，变了调，乍听起来还显得有些好笑。

可属于嘉德罗斯的自负和自大却真真实实毫无保留。

嘉德罗斯：“格！！瑞！！！！！”

神使意识到嘉德罗斯不太正常的挣扎，水球的束缚竟变得有些勉强，他伸出手，做出个抓取的动作，下意识就想要将嘉德罗斯的禁锢再上升一个等级！然而真神的脊椎并没有让他这么做，铺天盖地的金色矢量从鸭舌帽少年的身后蓬勃而出，就这么朝着空中的神使毫无保留地扑了过去，不容置疑地缠住了神使的手，这让神使的动作有了片刻的迟钝。

正是这片刻的迟钝，人造神拼尽自尊挥舞起大力神通棍，这属于嘉德罗斯的最后一击使得水球“砰——”地一下爆炸开来，解除禁锢的嘉德罗斯浑身湿透地在半空中贪婪地吸了两口空气，然后脱力地就要朝地面砸下来。

神使和格瑞几乎同一时间动了起来。

然而神使的动作有明显的停滞。

他满眼戾气的看向四肢伏地双手紧紧抓住地面的金，这位半路出道的真神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整个身躯都在颤抖，指尖的鲜血流淌在泥土里，尽管如此狼狈，金色的矢量箭头柔软却不弱小，它和鸭舌帽的金发少年一起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一眨眼，就已经能到堪堪限制住神使的地步！

格瑞收起笨重的烈斩，脚尖一个蹬地，他微微跳了起来，眼里只有那个金黄色坠落的身影，他伸出双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嘉德罗斯——

嘉德罗斯看起来难受极了，张嘴就吐出一口水牢中的液体，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愿意就刚刚格瑞那副“以下犯上”的言论做出任何的退让。

“你说谁就这点能耐？！”他睁开眼，还呼哧呼哧穿着粗气呢，死命攥紧格瑞的袖口，尖锐的牙齿处处彰显着人造神的不可一世。

格瑞看着嘉德罗斯的眼睛，没有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将话怼回去。

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

“格瑞！”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快走！我快撑不住了！”

血肉剥离的声音从神使的方向传来，格瑞愣了愣，当即转身看过去。

那被金牵制住的神使竟然愤怒地自断一条手臂，红色的鲜血像水龙头中喷溅而出的液体喷薄而出，那血液仿佛是人造神可以作为曾经为人类的唯一证据——可气急败坏的神使丝毫不在意这点归属感。他和当年杀死另外六个神使一样决绝，和当年挖出创世神心脏一样丑态百出，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凭空朝着嘉德罗斯的方向就是那么一抓——

“格瑞！嘉德罗斯！快跑！”

格瑞就在这个时候将后背敞开，大大方方留给了暴怒的神使。

千钧一发之际他伸手抱住了嘉德罗斯的身体。

小小的身体没有了多少体力，缩成一团，格瑞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抱个满怀。

他凑近嘉德罗斯的耳朵，嘴唇翕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被他护在怀里的嘉德罗斯，突然睁大了双眼。

——那时候你问我，觉得你怎么样。

然后他看到了格瑞的胸口印出了一个掌印，从后背抓过来，力道之大，竟能从前方看见印记，痛得格瑞闷哼一声，硬生生咳出一口鲜红的血。

那一瞬间时间像是变慢了下来，银发的剑客被迫朝着远离嘉德罗斯的方向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嘉德罗斯看着格瑞的眼神，不知怎么的，那里面藏着嘉德罗斯不熟悉的万般温柔和歉意。

然后嘉德罗斯听见格瑞说，他说你不是燃料，你就是嘉德罗斯。

代替了嘉德罗斯的格瑞，被神使一掌抓走——

属于真神的愤怒，在看到自己的挚友被神使掠夺走以后，金色的矢量箭头比往常要耀眼了好几十倍！“轰隆”一声巨响，在嘉德罗斯身前瞬间竖满了金色的箭头，密密麻麻带着少年金满腔的暴怒和不甘心。

神使眼睁睁感受到了这根真神的脊椎在短时间内已然觉醒到了巅峰——他不甘冒险，因为说到底他只是个旧世界的神使，在新世界开创之前他不可能冒险去和真神正面交锋，更别说他现在还断了条手臂。

他手里的格瑞“呸——”地一声突出口鲜血，虚弱地朝着神使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明明已经落入敌手的剑客，却仍敢嘲笑着神使的丑态百出！

这声微弱的笑声令神使更加气急败坏，他毫不客气地加大了手里的力度，格瑞顿时面露痛苦神色，胸口的掌印更明显地突出一截，格瑞颤抖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乌云密布，背叛世界的神使转身，带着冷血的剑客，转身便消失在了茫茫光明之中。

一时间，这片混沌喧嚣的战场立即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平静中，黑暗汹涌地笼罩过来，只剩一颗残月高高挂在头顶。

嘉德罗斯仰头望着天空好半晌，才眨了眨眼，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看到雷德的尸体，看到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祖玛，看到金正伏在地上，双肩正不甘心地颤抖着。

“喂，渣渣，”嘉德罗斯从地上爬起来，伸手还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