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别回头

“安迷修，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格瑞看着安迷修的眼睛，语气诚恳地向骑士请求道。

而少见的是，以助人为乐为荣的安迷修先生却没有同往常一样露出“恶心帅”的表情来。他薄薄的嘴唇紧闭，抿成一条细长的线，犹豫了再三，最后才终于感叹出声：“你看到山顶那颗亮闪闪的东西了吧？”

格瑞点了点头。

“那是本能之源，不是一般人能接近的，”安迷修继续说道：“这三年我一直尝试着回到凹凸星球想看看那家伙最后的结局，可是这颗星球因为他的原因实在是太难靠近了，即便是我用冷热流也无法近身，”他看了眼格瑞不为所动的表情，知道这些望而生畏的话并不能让剑客产生半分动摇的决心，“尽管三年后凹凸星球的火终于熄灭了一些，可赤焰山顶的温度可毕竟不是我们这些肉体凡胎能挑战的，以我的能力并不能保证你全身而退。”

“我知道。”

“更别提是本能之源了。”

“我知道。”

“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我知道。”

骑士突然闭上了嘴，定定地看了格瑞好一会儿。

“你这么信任我？”随后他两手一摊，大大方方承认道，“哪怕是当年做错过事情的我？”

格瑞：“……”

格瑞：“艾比以前告诉过我说，你是个很啰嗦的人。”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不过用脚趾都能猜到。

——今天终于是百闻不如一见。

安迷修：“很过分，格瑞，你面无表情理所当然说话的样子真的非常令人火大。”

说完他才觉得好像这话有些耳熟，抬头冷不丁对上了格瑞略带笑意的眼神——虽然着扑克脸的笑意基本上要打去个百分之九十五，但是安迷修眼神不差，还是看出来了。

于是他也没忍住，“噗嗤——”一声，在炎热的赤焰山中，他同格瑞两人满背脊的汗，却淡淡地笑出声来。

他都这么说了，身为骑士的自己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犹豫不决的，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骑士从背后凭空掏出两把双剑，一黄一篮，脊背挺得笔直，一如当年骑士的骄傲和浪漫。

“让最后的骑士再为你开一次道路吧，格瑞，”他说，“你可要平安无事地回来呀。”

以吾之身躯为屏障，在荆棘丛生的烈焰中，为吾之战友开辟出一条生路。

格瑞。

格瑞。

嘉德罗斯低着头，一字一句恨不得将每个标点符号都刻在他脑海里那般说。

——我和你赌一把，看看我能不能在你心上烧个洞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从地底传来一阵惊天巨响，火红的熔浆化成一条巨龙平地窜起，从本就不平静的岩浆池中喷薄而出，顷刻照亮了格瑞的脸。

蠢蠢欲动的赤焰山本就不是一座太平的旅游胜地，真神和神使的对决激怒了赤焰山中的岩浆，早以蓄势待发的赤焰山本就承载不了膨胀的能量，顿时来了个猝不及防的火山喷发！

大变之下，嘉德罗斯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身后那篇恐怖而又炽热的地狱。

他只是低头看着身下的格瑞，仿佛所有了爱恨情仇都被这个任性妄为的人造神抛之脑后，鲜血顺着他残余的肩膀滴落在格瑞的耳畔，嘉德罗斯笑得比平时都要用力。格瑞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从嘉德罗斯眼里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表情，那是孤注一掷的狂妄，在人造神只身挑战神使被困于水牢前，嘉德罗斯眼底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他要做什么？搞不明白人造神任性想法的剑客努力催动起他那虚脱的身体，挣扎着妄图从地上爬起来。

那一次他没有拉住从悬崖峭壁边缘一跃而下的嘉德罗斯，但是这一刻，他要拉住他。

剑客纤长的手指藏在半截黑色手套之中，宛如一只展翅的蝴蝶，摆出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却最终扑了个空。

嘉德罗斯脚尖点地，不顾格瑞的阻拦，忍痛从地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抵达格瑞身边的还有他的青梅竹马，金就在这个时候如天神一般身披金色箭矢落到他们面前。

真神的脊椎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脸颊甚至还有一处明显的刮痕，他连擦都没来得及擦，只是劈头盖脸冲着嘉德罗斯就是一声急促的呼唤：“嘉德罗斯，你没事——”

“做得不错啊，渣渣，不愧是真家伙，”嘉德罗斯打断双目通红的金，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肩膀抬起眼帘笑着说道，“还真让你把那家伙给拖住了。”

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直勾勾地看着嘉德罗斯，倔强的手握成了两个拳举在胸前。

“行了，别给我整这一套，矫情，”嘉德罗斯嗤笑了一声，“这个时候别磨磨唧唧的，我看着心烦。”

他看起来小极了，没了一只手臂，弓着脊背忍痛站立的样子仿佛一吹就倒，看得金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有些回来的趋势——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哭，他和嘉德罗斯约好了，为了达成最后的胜利他不能意气用事，于是留在眼眶中的泪水顷刻间被周围炽热的空气给烘干了。

“格瑞，”金咬牙切齿地从地上捞起毫无反抗能力的格瑞，架在肩膀上转身就走，“我们走。”

“等——”

格瑞努力转过自己的上半身，想要催促嘉德罗斯快些跟上，原本毫无力气的身体竟然还真被他勉强驱动起来，修长的双腿努力向着反方向用力，以此来艰难地阻止金带着他越走越远。

“喂，”他虚弱地说道，“你——”

轰隆一声，嘉德罗斯身后再次涌起一串直冲云霄的岩浆。

那火红的能量宛如一条巨大的蟒蛇，一时间天地惊动，群山颤抖，金的脚步一个踉跄，倾身上前，膝盖几乎折成了一个90度，才勉勉强强没有让自己和格瑞双双倒地。

或许是这阵变故突如其来地带给了少年金无与伦比的勇气，他以一种格瑞没有见过的决然，带着他义无反顾地向着远离嘉德罗斯的方向走去。

从前跟在格瑞屁股后面走的少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拉着格瑞这么坚定地离开吧。

嘉德罗斯就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声音虽然不大不小，但是恰巧喷发的势头刚刚褪去，天地之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于是人造神那句不轻不响的话语，联通那股旁若无人的语气，格瑞和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行了，你们先走，”身后是万丈岩浆的人造神这样说道：“我一会儿就跟上。”

格瑞点了点头，他不太擅长说这些话，天底下人有千千万万，但是格瑞觉得如果他这么说的话，嘉德罗斯一定能明白。

“别落后了，”他不依不饶，“别输给我了，大赛第一。”

嘉德罗斯笑出声来：“……啰里啰嗦的麻烦死了，我怎么会输给你啊，万年老二。”

格瑞终于转回身去。

嘉德罗斯就这么看着一个小渣渣带着一个大渣渣，两个人互相搀扶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时候的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追着格瑞的背影打打杀杀了这么久，好像只有刚刚那次，唯有刚刚那一次，是格瑞回头看他的。

嘉德罗斯“噗嗤”一声，突然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嘴角上扬，嚣张得仿佛要翘到天上，好像经历过的伤痛都到了尽头，所以的一切都换来了两个字——真他妈值了。

然后他毫无畏惧地转身，迎面而来属于神使的愤怒化成一股凛冽的风，吹起人造神额前的刘海和漫长的围巾。

已然冲出岩浆束缚的神使眼中发出两道失去理智的光，他伸出手，手指一根一根握成一个拳——因为太用力的关系，他的五个手指显得十分僵硬，关节处传来了“咯咯”的声音——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给予他那个叛逆的“儿子”最大的惩罚。

无形的手蓦地攥起了嘉德罗斯的胸口，力道之大、疼得他几乎立刻咳出一口鲜血。

而后他笑着仰起头，仿佛欣赏神使的丑态似的，骄傲地对上了神使愤怒的双眼，双脚被拽离了地面，直勾勾地被熔岩中的神使拖了过去——

知道一切的金没有回头。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

这个到哪儿都叽叽喳喳的小男孩仿佛长大了一样，垂着头只是驾着格瑞一步一步离开这个战场，鸭舌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的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下。

格瑞转过头，看了眼金。

“金？”连他最崇拜的格瑞朝他的呼唤，他也能当作耳边风，一句也不回，一句也不答，“你怎么了？”

因为他怕自己一旦松开咬得紧紧的牙关的话，他就会后悔。

后悔他答应了嘉德罗斯，那个疯狂而又荒诞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