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田甜

【瑞嘉】怯懦棱角 9

9

北校这边一共是两栋楼,高一高二在1栋,这栋楼有着一个每个学校几乎都有的学名:长乐楼;而高三和教师的办公室则都在2栋。

所以还没能晋升成北校老油条的嘉德罗斯和格瑞也就不可避免地在寒风瑟瑟的十二月,哆哆嗦嗦地穿过露天的长廊,不情不愿地从丹尼尔的办公室走出来,朝着长乐楼的方向走去。

嘉德罗斯到了冬天走哪儿都会带上他那条比他人都要长的围巾,有时候甚至还会在腰上缠了几圈,格瑞就不同了,他出来得急,没能把围巾带出来,空荡荡的脖子正毫无保留地接受着寒风的洗礼,真有股冻得“锁喉”的错觉。

嘉德罗斯看他冻得嘴唇都发白了,不由裹紧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颇有一种“你别想和我抢而且你铁定抢不过我”的任性:“老丹说你是从北方城市转过来的?”

格瑞勉强保持住自己临危不惧的酷哥形象,僵硬地点了点头。

嘉德罗斯本来也抖得直哆嗦呢,看到格瑞冻得脖子青筋都暴露出来了,没想到第一反应是得意极了:“北方不都零下好几十吗,照理说你不是应该比我们更抗寒?”他边说便嘲笑道,“还是说格瑞你这方面其实比我差很多?”

格瑞低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算了,懒得和他争:“随你怎么说。”

于是嘉德罗斯又喋喋不休地冲上去招惹他:“哎、说真的格瑞,你真的缺钱吗?其实我是可以帮你一把的。”

格瑞头也不回地拒绝:“不用。”

“怎么,钱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联络感情用的吗,”嘉德罗斯不以为然地说,“就像我老爸老妈用钱来打发我一样,他们都觉得用钱来打发我是最省时省力的事情了,当然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罢了。

“说真的,要是哪天他们要是不给我打钱了,我还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格瑞没说话。

嘉德罗斯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安安静静闭上了嘴。

他觉得自己应该早就无所谓格瑞对自己的冷漠和冷淡了。他同别人的人际交往,包括格瑞的、或许就应该停留在这一层面上:从输赢开始,从输赢结束。等他期末考试的时候超格瑞二十分或许他对格瑞的兴趣就会止步了吧——是这样,没错。生日会说到底还是意外,格瑞打从心底还是厌恶他嘉德罗斯的,嘉德罗斯也知道自己什么脾气,让人喜欢是不可能的,处处惹人厌还差不多,连他爸妈都不喜欢他。

失落吗?怎么会。

嘉德罗斯在心里开了道口子,北风呼呼地往里刮。

怎么会失落呢?他只是想赢他一把而已。除此之外,大概再也没有其他了吧。

格瑞就在这个时候停住脚步,这样的他离室内的教学楼还有一步之遥。

嘉德罗斯沉浸在自己的宇宙里,片刻的功夫,他已经走到了教学楼内,转头的瞬间才发现格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身后了。于是嘉德罗斯也跟着微微侧过半边身体,转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格瑞站在寒风之中,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将他修长的身形无限拉长。

“你,”他开口,喉结被冻得上下抖动了一下,“开心点,没事的。”

说完他才觉得自己这么开口有些让人摸不着北,于是又冷冰冰补充道:“我妈被我爸逼死了。”

他好像觉得将自己悲惨身世抠出来能让自己的言论显得更有说服力一些,连语句都不知道怎么组织,毕竟格瑞很少会开口安慰什么人,说出口的话也听起来硬邦邦的,这令他活脱脱像个棒槌。

“我爸后来也跳楼自杀了——啊,和学校里流传的其实都差不多,你应该听过大概的。所以,不用太难过。”

噢——嘉德罗斯明白了,这冰块脸以为自己在难过地同他倾吐衷肠呢。

嘉德罗斯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前的格瑞:“噗——”

“噗嗤!”

金发的少年弯下腰捂住肚子,突然开始大笑起来。

他好久都没笑得这么开心了,吃到好吃的汉堡也好,考到年纪第一也罢,甚至是那些个手到擒来的竞赛第一,这些都没能让他笑得这么开心——他笑得眼泪都从眼眶里挤出来了,笑到独自都有些酸疼,上气不接下去,好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多少人都羡慕他呀,嘉德罗斯,家世显赫,父母还不管他,嚣张狂妄的富二代,多少人都羡慕嫉妒恨他到直痒痒。可是这家伙,这家伙,哈哈哈哈哈,是在可怜自己吗?

这个贫穷的、愚蠢的、冷漠的、有病的格瑞,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

“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啊,格瑞,哈哈哈哈哈。”

他笑啊笑啊,伸手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哎、笑死我了——”

嘉德罗斯笑到脱了力,抬起脸望向格瑞。

瘦高的银发少年回望着他,在大雪之下格瑞依旧以一副坦然的姿态站在那里,仿佛就应该是这样,他嘉德罗斯就应该被他安慰,他那高傲令人羡慕的人生在他眼里就是普通而又平凡的,就是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格瑞头顶着天,脚抵着地,完完整整地倒映入了嘉德罗斯金色的瞳孔里。

嘉德罗斯突然就停止了他那伪装一般的嚣张固执的狂笑。

他一瞬间觉得在格瑞面前演出实在是太累了,不管是小时候拼了命地变成第一好让他那两位优秀到极致的父母看自已一眼也好,还是现如今用这样的叛逆嚣张的活法去打破曾经的桎梏也罢,疲惫的感觉猝不及防地从头顶传来,连嘴角都变得有些沉重了。

寒风凛冽,穿堂风穿过哗哗地和两人擦肩而过,吹起他们的衣衫下摆,嘉德罗斯的金色围巾随风飘扬。

于是嘉德罗斯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格瑞。

直至一抹白色划破天际,掉落在银发少年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瞬间就被人体的体温融化个干净。

格瑞和嘉德罗斯微微一愣,同时仰头向天上看去。

南方的雪大多都成片状,乍一看,还以为天上正在掉轻盈的羽毛。它们轻盈地从空中缓缓下落,像是失去了重量。

嘉德罗斯和格瑞眼睁睁地看着一根、两根……直至密集的大雪铺天盖地地从天空中洒落下来,不出几秒的功夫,就已经密密麻麻,令仰头看雪的格瑞差点被埋得喘不过气来——

格瑞连忙低头擤了擤鼻子。

而那边的嘉德罗斯已经不由自主地向着格瑞的方向前进了一小步。

“啊,”嘉德罗斯睁大眼,顷刻间又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了,“下雪了。”

格瑞镇定自若地低头拍了拍头上的雪花:“嗯,下雪了,行了,快回教……”

他话还没说完呢,只见眼前的嘉德罗斯突然化成一条金色的影子,咻——地一下就冲了出去。

嘉德罗斯:“卧槽!!卧槽!!格瑞!!!!!你看到没!!!!!!下雪了!!!!!!!!!!”

格瑞:“……?”

嘉德罗斯站在开阔的户外,仰头面对着密密麻麻的鹅毛大雪:“卧槽真的下雪了,卧槽卧槽卧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卧槽才停下来,然后觉得还不过瘾,直接拿出手机打通了雷德的电话:“喂?雷德你看到没?!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卧槽这么大的雪!!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

格瑞讲真到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

然后教学楼突然嘈杂了起来,格瑞抬头望去,看到了他来雁城以来看过的最为壮观的一幕——

南校的学生,高一高二的,连同长乐楼一起高三那片区域,一整列的窗口整整齐齐突然就蹿出了一排的小脑袋,一个个手里还拿着手机拍着照——两栋原本就死气沉沉的教学楼一下就欢腾起来,颇有一副“瑞雪兆丰年”的景象。

格瑞还在这群小脑袋里看到了雷德的,他正拿着台手机,边抬头看边兴奋地说着什么,看嘴型大概是在喊:“老大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和就在他身边正对着手机狂喊“是吧是吧是吧!”的嘉德罗斯完美应答。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南方人看雪,北方人看南方人看雪。

纵使性格如格瑞,在看到这般整齐壮观的景象,也被这浩浩荡荡的气势给吓了一跳,他还愣在原地呢,就听到大雪外头的嘉德罗斯以一副命令般的口吻大声吼道:“你还愣着干嘛啊!快快快出来给我拍张照!”

格瑞瞪大眼,不确定地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以实际行动发出了疑问:我?

嘉德罗斯在一片大雪纷飞的背景下双手抱胸,颇有一副居高临下的威严:“这里还有别人么?”

于是格瑞在所谓的雁城几年难见的“大”雪下机械地接过了嘉德罗斯的手机,镜头已然对准了正在雪花中尽情撒欢的嘉德罗斯。

“我要小视频!”嘉德罗斯在远处命令道。

于是格瑞只好面无表情地长摁住拍摄键。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看到在一片雪花之下那抹金色的身影欢快地穿梭着,身后的围巾拖了老长,随后这任性的皇帝才猛地想起来他刚刚好像把拍照的重任随便委托给了可怜蛋格瑞同学,这才转过身,冲着格瑞露出尖俏的虎牙。

格瑞微微一愣,指尖抖了抖,不由自主送了开来,苹果的触屏通常比较敏感,将嘉德罗斯放肆的笑容一下就抓拍了下来。

等彻底感受了一把传说中连积雪都积不起来的“鹅毛大雪”,北校的皇帝嘉德罗斯同学终于意犹未尽地从跑了回来,他的外套都湿透了,头发上了积了一层雪,可这下他倒是一点也不冷了,大概对于他来说对于下雪的热情要远远大于物理上的寒冷,哒哒哒一路跑了过来,管也不管被他生拖硬拽过来的格瑞,踮起脚就将他手里的手机抢了回来。

嘉德罗斯对着手机摁着什么,这做事张扬的小少爷估计正忙着发朋友圈,刚从格瑞手里抢过手机的他就站在格瑞跟前,翘起的头发顶端正挠着格瑞的下巴也不自知,鼻尖被冻得通红。他脸本来就小,显得他的鼻子尖翘翘的,正好还挂上了一片落单的雪花——这片雪花许是比较坚挺,一时半伙没有被融化,就这么摇摇欲坠地挂在金发少年的鼻尖。

格瑞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地伸出了手。

冻得发白的指尖就这么轻轻地点在了嘉德罗斯的鼻尖,哗啦啦,顿时将那片坚挺的雪花打了个粉碎。

嘉德罗斯就在这个时候转过脸,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格瑞对了个正着。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肩膀正侧低着格瑞的胸膛,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头顶,手指尖还点在自己的鼻子上,距离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嘉德罗斯的只觉得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一下就变得冰冷刺骨起来,唯有那片温热的血液蹿上头顶,一下子灌满了他那神经大条的脑袋。

太耀眼了,格瑞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那个人,心中涌出一份惨淡的悲凉,这个人,真是太耀眼了。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么优秀、那么固执、那么坚强,当笑则笑。

随后他避开嘉德罗斯的眼神,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手,冷漠地望向了一边。

“丹尼尔老师那边我会说通的,既然你不想参加那个什么两人三足,就不用去浪费时间,”他转身,也不管身后的嘉德罗斯有没有跟上,权当他能听见,“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嘉德罗斯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话。

过了半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才对着已经和他离一段距离的格瑞说大声说道:“我看你对老丹挺服气的,怎么,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了吗?”

格瑞脚步不停,他走得很稳,落雪在他头上形成了一层霜:“他帮过我。”

“这样,”嘉德罗斯低下头,喃喃自语道,“帮过你你就会言听计从吗?”

格瑞停下脚步。

只听嘉德罗斯在他身后这样说道:“喂,格瑞,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要求你做什么吗?”

田径场上,大雨之下,淋成个金毛狮王的少年仰头这样对自己挑衅道:“你跑得挺快的,要不要和我比比看?”

嘉德罗斯笑得仿佛抓住了格瑞最大的弱点,在一片雪白下是令人羡慕的耀眼。

“我答应老丹和你去参加两人三脚。”

满满的都是得意,满满的都是张扬。

“——相应的,明年运动会你得和我好好比一次,怎么样,格瑞,我这个条件你答应吗?”

格瑞背对着嘉德罗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逃不掉了,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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